只比《奥德赛》里尤利西斯和女神卡吕普索短一年

唐诺在新著《眼前:漫游在左传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2月)中,试图走入子产、赵武、申公巫臣乃至孔子、左丘明等历史人物的内心世界,探索春秋时代最杰出的头脑...


   唐诺在新著《眼前:漫游在<左传>的世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2月)中,试图走入子产、赵武、申公巫臣乃至孔子、左丘明等历史人物的内心世界,探索春秋时代最杰出的头脑在其时其地究竟看到、想到了什么,他们某一言行究竟有着何种深远的积淀与思考,从而认出藏在历史缝隙里最好的人最好的事,试图让春秋时代呈现出一个更为复杂深邃、立体可感的世界。

  澎湃新闻经出版方授权摘编该书《<左传>中情欲乱伦之事》章节。

  《左传》书里有一堆男女情欲之事,比例高到让人不免惊讶,阅读时,我们感觉这很古老原始呢,还是竟然非常现代?

  情欲,与人的身体同在所以同样古远而且恒定,后代史书里面当然也都有,但仍稍微不同《左传》的男女情欲故事并不躲入那种窥探式的所谓后宫秘史里,成为历史记述的另一种篇章、一个下班后的夜晚世界。它们就如明晃晃的亮在台面上进行,往往直接就是一场国际战争的爆发点,一次大型政变的缘由,一个国家、一个君王、一个大政治家族以及一大堆相关不相关的人之所以破毁死亡的真正原因及其开始;也就是说,它不仅比例高,还分量十足,得正式被记录、被说出来。

  其中,大致上又以齐国君主因此不当死亡的最多,这是因为齐国靠得近、因之影响鲁国较大被记述,还是因为这个顺应当地原来风俗而治的边陲大国保有着较为古老的生命样式?

  《左传》里,最完整最刺激的男女情欲故事应该是夏姬,夏姬显然是个绝美的女子,美到所谓的不祥,太多人想得到她,时间长达几十年。《左传》不文学式地说她倾国倾城,而是计算得更具体更实际,详细列举这纸清单的是晋国叔向的母亲,为的是阻止叔向娶夏姬的女儿总计是,夏姬一共折损了三个丈夫(陈御叔、尹襄老和申公巫臣,其实这部分皆是自然死亡的,和夏姬无关,其中尹襄老不那么自然地战死于之役)、一个国君(陈灵公)、一个儿子(夏征舒),还灭掉一个国家(陈国)连带流亡了两名国卿(孔宁、仪行父)等等。叔向母亲其实还可以再扳手指头继续算下去:日后,强权楚国因此战祸年年疲于奔命,一度还弃守郢都,死去的国君被挖出来鞭尸,这是春秋两百年里惟一如此狼狈的一次;还有,申公巫臣为了要夏姬,整个留在楚国的大家族几乎灭门。

  不说倾国与倾城,但实际上发生的就是倾国倾城,整个世界骨牌般一路倾过去,由陈到楚。

  因此,只从单一而且只会很单调的情欲角度来读夏姬故事未免可惜了,势必会错过太多东西,不只夏姬本人,还有申公巫臣,他是整部《左传》最有趣最特别的人之一。情欲和人的身体紧紧相连,很容易把人的复杂、特殊行为和思维还原成只是某种生物本能,而且大家都一样,古往今来全都一样,人消失了,只剩一具毫无特色的身体,乃至于更不思不想的腺体。这种看事情看世界的方式基本上是虚无的,或者更糟,是偷懒的。

  这里,我们还是先来看个小一号的、简易版的故事,比较滑稽、比较平实,不像夏姬故事那么巨大,大事件把人的存在给盖掉,也不像夏姬故事那样情节塞得满满的,《左传》只点状地记载这个故事,留有大片不连续的空白,给了我们较多思索和想象的空间,所以更像是个素材书写者,以及老练的读者,也许比较喜欢这样,如张爱玲说她喜欢素材感觉较强的《金瓶梅》,胜过精致成品的《红楼梦》。

  事情大致发生于鲁文公七年时,那几年,是各国君主瘟疫般接连死亡的时日,其中最大只的是周天子周襄王;风波较大的则是盟主晋襄公,引发了继位问题,但因赵盾执政镇压得住,局面还算平稳;比较不被注意(《春秋》经文没记)但后世讨论最多的是,著名的秦穆公之死,这个丧事殉葬了秦国三个活的优秀人物奄息、仲行、针虎(是被迫殉死还是遵行一个古老的决定?),留下一首很悲伤的思念之歌(《黄鸟》)、一个很糟糕到有点不公平的谥号(谬公,秦穆公的真正谥号)、一个据说至此暂时无力再东征争雄天下、宛如又沉睡下去百年的秦国。

  也就是说,那几年在国与国路途上奔走的,不是披甲的战士,而是急急赶路参加丧礼的人们,画面上比较像让加西亚马尔克斯写出他自认最好短篇小说《星期二晌午》的那样。这个情欲故事的主人翁是鲁国的公孙敖(穆伯),这一年冬天,他奉命去更小的莒国谈结盟之事,也顺便帮他从父昆弟的襄仲娶亲,但这个刚死了正室妻子的家伙,登城看见莒国已氏这名女子惊为天人,就直接自己留下了。被抢了妻子的襄仲当然愤怒,奏请鲁文公要出兵杀人,文公也同意了,但被叔仲惠伯劝了下来,于是惠伯出面当和事佬,说好襄仲放弃这门亲事,公孙敖也送返莒女当这事没发生过,兄弟还是兄弟,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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